秋天里的光
早上车里有一束光,原本是照在方向盘上,忽然闪出一丝铜味——像有人把硬币贴在动脉上,体温被金属抽走,留下一点凉。那凉不喊“我来了”,它只是让你发现,脖子后面那块皮肤原来会呼吸。
公司楼下的梧桐没黄,但叶子开始卷边,像被谁用指甲轻轻刮过。我摘下一片,对着太阳,叶脉里流动的光比盛夏细,像电压不足的灯管。我把叶子夹进笔记本,两小时后,它自己挣开纸缝,断成两截:一半写着“未完”,一半写着“待续”。我把它们并排放进抽屉,像把两个字据收进同一只信封——秋的第一笔欠款,落款是“稍后”。
中午去便利店买饭团,冰柜的雾气贴在小臂,像一条刚融化的保鲜膜。店员把找零放在台面上,硬币排成一列,最上面那枚“1”字朝外,像给季节标了价。我把硬币拢进口袋,听见它们撞钥匙,声音比上个月闷,像被谁塞了一团棉花。原来秋也调音,把金属改成木质,把清脆改成钝响。
傍晚加班,窗外霓虹没亮透,天空先一步暗成淤青。云被高楼切成碎片,碎片边缘透出玫瑰色,像旧伤刚结痂。我关掉电脑,走进电梯,镜面里我的影子比早晨高了一公分——不是长个,是头发被风吹得站起,像草在夜里偷偷集体敬礼。秋在头顶,一公分处,替我加冕,却不发令。
夜里回家,路过小区垃圾房,纸箱堆成小山,一只咖啡杯卡在半山腰,杯壁还粘着半截口红印。我伸手把它扶正,口红印正对着我,像一张没寄出的明信片,邮戳是“昨日”。风从楼道口吹来,带着湿垃圾的酸,也带着桂花的甜,两者在鼻腔里打一架,谁也没赢,却同时宣布:此地归秋所有,但不设界碑。
我上楼,开门,猫蹲在鞋柜上,尾巴绕住一只夏天的凉鞋,像给旧季节戴镣。它喵一声,声音比上个月薄,像被谁削了一刀。我摸摸它,掌心沾到几根杂毛,颜色介于金与灰之间,像过渡政府的旗帜。猫跳下,尾巴扫过我的脚踝,凉而软,像一条用过的创可贴,揭下来时,皮肤已经愈合,却留下一圈淡白的印——秋的证据,不痛,只是提醒:此处曾被时间造访。
我洗澡,水打在肩上,比上周多花了十秒才热。那十秒里,我站在雾里,听见热水器发出一声低咳,像老人清嗓子。水终于烫了,把皮肤烫成粉色,我抬头,浴室灯罩里积着一排小黑点,是夏夜飞进来的蚊虫,如今风干成标本。它们排成一列,像微型甲骨文,记录一场失败的突围——夏的遗言,秋的批注。
睡前关灯,窗外对面楼还有一扇窗亮着,黄色,旧报纸的颜色。光里晃过一个人影,举高双臂,像投降,也像伸懒腰。我盯着那光,直到它熄灭,黑暗合拢,像书页夹住一枚不再流通的邮票。秋终于完成签收,不盖章,不签字,只把黑暗调浓一度,把呼吸放轻一分。把光又调高了一点,在不久我们会跟光说句美美的再见。
——寿光广宝销售部王传勇